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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離開龍傲天的第二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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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庭的霜雪融盡,顯出兩柄交錯相疊的巨劍。

在薄薄一層水霧的襯托下,名為“蒼山”的,通體雪白,劍身有一道深青紋路的劍,反而顯出了暗色,像是林間的沈沈霧霭;而名為“負雪”的,通體漆黑,唯獨劍柄處有一點菱形白痕的劍,反而顯出了亮色,像是從雲層的縫隙間跌落進曠野之中的幾縷微光。

踏上石階,走出幾級後,韓雪紹回身,低垂了眉眼,悠悠地望向沈安世。

沈安世落在石階之下,察覺到她的視線,於是便從容地擡眼與她對視。

“叔父。”韓雪紹想了想,忍不住說道,“你方才所說的那些話,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沈安世笑,“世人總是認同他們更想知道的真相……這些話,我也是頭一次吐露。”

旋即,他向後退了幾步,清瘦的身形緩緩融入夜色,目光卻還是落在韓雪紹身上,向這個久別重逢的晚輩頷首示意,低聲說道:“露寒霜重,你且好好休息。晚安,紹紹。”

韓雪紹應了下來,同樣道了一句晚安,邁步走向自己的臥房。

直到跨進門的那一瞬,她才感覺到輕飄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送一般的視線消失。

沈安世向來是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他也知道,他所走的道,別人是學不來的,所以也不強求。韓雪紹揣測,沈安世離開之後,恐怕也不會輕易地休息,而是要修煉一番的。

既然如此,她就更不可能休息了。

韓雪紹合上房門,又將蒲團取了出來,落座其上,微闔雙眼,感受著丹田內的真氣。

三色玉墜已將丹田填補了小半,真氣有所盈餘,身上的不適感也逐漸褪去了。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輕敲膝蓋。閉上眼睛後,眼前分明是一片昏黑的,她卻隱約瞥見了一道如雪的身影。沈安世定是回洞府了,然而他所說的那些字字句句卻仍然縈繞在韓雪紹的耳畔,尤其是那一句“天下第一劍修”,他確是名副其實的,可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

還有那柄沈在寒池之底的浮生劍,劍身印著難以形容的疤痕,如同無法磨滅的詛咒。

他說得對,韓雪紹想,世人總是認同他們更想知道的真相,而不在意埋沒的真相。

沈安世是個很會把控距離的人,不會讓人覺得太親近,也不會讓人覺得疏遠,經過方才的談話之後,她感覺自己似乎更了解沈安世一些了——這個居於雲海的錦華尊者,站得是那樣高,那樣冷,然而,韓雪紹卻清晰地意識到,她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離得更近。

系統開口,攪碎了她一腔思緒,“雪雪,你不會剛經歷了一番苦戰就要修煉了吧?”

韓雪紹落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停,怔了怔,意識頃刻間回潮,她這才睜開眼睛,按了按眉心,說道:“不,我有些走神。難道是因為嚴流在山河卷的卷首寫下了我的名字?”

這麽一想,還真有幾分道理。

她取出水鏡,指尖落在鏡面之上,嘴唇微啟,想要借“鎮心”來讓自己安下心來。

然而,感受到指腹下的冰冷,那是封燭劍的劍尖曾落過的地方,韓雪紹的目光逐漸變得晦暗不明。她翻過手腕,凝視著自己的指尖,開始思考起另一件事來:水鏡的陰面非要謝貪歡親自來解不可,而陽面的那幾個作用,相較紫階法寶來說,也算不上特別出彩。

如此該怎樣與龍祁抗衡?她慢慢想著,紫階法寶不是那麽好得的,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自己身上已有的法寶,一個水鏡,陰面被封存,一個三色玉墜,是降為了紅階。

比起再去獲得一個新的紫階法寶,比起尋到謝貪歡,讓三色玉墜重新晉升為紫階法寶明顯是最容易的。畢竟僅剩的那一味引子,成年鳴蛇的鱗片,也已經有了獲取的渠道……

她心念微動,掌心中的水鏡也有了變化,縠紋浮現,虛無縹緲的雲霧逐漸消散。

系統說道:“雪雪,你怎麽突然停下動作了,是不是想到了什麽?要我說,走神對人類來說是很正常的事情,沒必要避諱。數據證明,大學生上課的時候才最容易走神呢。誒,水鏡裏為什麽顯出景象了,是你啟動了水鏡嗎?等等,這個身影,難道是祝尋魚嗎?”

在韓雪紹的註視下,鏡中的雲霧褪去,顯出了一個少年的身影:

臉頰帶著未褪的稚氣,身形初顯成熟,比同齡人更高挑,卻也更瘦弱。他將頭發高高束起,發間藏著一根細長的蠍子辮,露出一張白凈的臉,唇角的弧度柔軟,一雙杏眼彎著,顏色像是釀進葡萄的清酒,浮著一層細碎的泡沫,眉眼一擡,又是一副無辜的模樣。

如系統所說,鏡中的身影正是韓雪紹一個月前在賭石場遇到的少年,祝尋魚。

他身著藕荷色的衣裳,邊邊角角處的零星飾物很多,一步一晃,都不是什麽名貴的飾物,瞧著也不算廉價,若是步入煉虛期的修士,定是不會在身上帶這麽多贅餘的飾物的。

祝尋魚身側還有一個不知名的男人。和祝尋魚相比,他就格外像修士了,腰上的佩刀,肩上的盔甲,能見到的飾物,全部都是紅階法寶,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器修。

而且,看他的氣息,還是個煉虛期中階的修士。

他們剛從賭石場的側門踏出來,拐進巷中,遠離了旁人的目光後,男人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情,迎著祝尋魚含著笑的目光,從芥子戒中取出幾錠亮晃晃的金子,放進他手中。

系統:“嘖嘖嘖,看這架勢,這個小騙子還是個慣犯,專幫人挑那些靈石呢。”

“他說的都是真的,頂多算是用一些小手段為自己謀取利益罷了。”望著鏡中的場景,韓雪紹無聲地糾正道,“我怎麽感覺你對祝尋魚格外有敵意?是因為你們聲音很像嗎?”

系統哽了一下,揣測道:“可能因為我有反詐功能,所以總覺得他有哪裏不對勁。”

正說著,鏡中也景象也在不斷變化。只見祝尋魚笑盈盈地收起了那些金子,對著那名修士一拱手,大約是道了兩聲謝,那修士也沒閑心再與祝尋魚糾纏,轉過身,匆匆離去。

他走出去不過五步,祝尋魚忽然開口喚道:“道友。”

那名煉虛期中階的修士回過頭來,面色不虞地望了祝尋魚一眼,“還有什麽事情?”

祝尋魚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說點什麽,卻又不知為何沒有說出口,沈默片刻,唇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眼睛彎彎的,柔聲柔氣,認真叮囑道:“道友,祝你一路順風呀。”

修士覺得他這話說得莫名,但總歸是一句祝福,他便沒說什麽,點了點頭,走了。

韓雪紹註意到,他袖擺微微一動,一條細長的白蛇纏著他的腕節,探出了腦袋。

這便是幼年的鳴蛇了,韓雪紹想,看來祝尋魚照看得很好,也不負她的相贈。

祝尋魚露出無奈的神色,指尖輕點小蛇的腦袋,又將它推了回去,重新藏進袖子裏。

韓雪紹借水鏡一觀,僅僅只是為了看一看祝尋魚將鳴蛇照顧得如何了,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她也沒有心思去窺探別人的私事。待她準備將真氣收回之際,莫名記起了龍祁的那個追蹤術,於是順手將自己之前在祝尋魚腕骨處留下的印記抹去,這才令水鏡歸於平靜。

然而,她卻不知道,在自己抹去水鏡中的倒影那一瞬,鏡中的人擡眸看了一眼。

“好了,我知道你在心急什麽。”祝尋魚撫了撫袖口,傳聞中暴烈難馴的鳴蛇,在他手底下卻乖順至極,聽到這話,也只是吐了吐星子,“我方才感覺到了一股不甚明顯的視線,原本還以為是那修士的幫手,現在一看,似乎並不是。也不知道是誰對我產生了興趣。”

他說著,踏出一步。袖口堆砌的綢緞輕輕晃動,牽連著臂彎處的玉珠碰撞,敲出一片起起伏伏的音律。巷中的陰影仿佛受到了召喚,竟然緩慢游移起來,朝著他足下湧去,不斷匯入他身後拖曳的影子,遠遠看去,好似某種汙穢之物,踩著沼澤的黏液一步步上岸。

說來也奇怪,那修士已經離開很久了,祝尋魚僅僅只是信步走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已經望見了修士的背影。這霧晴十島周邊的鎮中,小巷頗多,曲折迂回,好似迷宮,那修士走得很順當,明顯是看過地圖的,可當他感受到氣息,回頭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

“誰——是你?”修士皺起眉頭,斂去面上的神情,問道,“你什麽時候跟過來的?”

他雖然不知道這個體內毫無真氣的少年究竟是如何悄無聲息地跟上來的,但是,他畢竟是煉虛期中階的修士,嘴上雖然這麽說著,手指微動,悄悄地放在了腰間的佩刀上。

這一碰,他心底更是駭然。他的視線始終放在祝尋魚身上的,所以也不知道佩刀上沾了什麽東西,只能感受到指腹下濕冷的氣息,即使試著將真氣註入佩刀,這與他結下契約的紅階法寶卻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就好像被什麽東西所阻隔,沒有露出一絲縫隙。

再試著召喚其他法寶,卻如同石沈大海,沒有任何回應。

修士終於慌了。身為器修,沒有法寶,簡直就像是被剝去皮毛的待宰羔羊,他也顧不得再去看面前這個仍是笑盈盈望著他的少年,飛快地後退幾步,看向自己的法寶: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法寶上並沒有附著任何東西,沒有任何異常,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

在於背著光而立的祝尋魚,落在修士身上的影子。

他終於發覺,祝尋魚的影子太過龐大,幾乎充斥著整條小巷,那種令他感覺不適的、擁擠的窒息感,正是出自於此。而只需要一眼,他就看出,這不是凡人能擁有的影子。

很難形容這個影子是什麽形狀,它實在太過扭曲,太過神秘,用語言無法描述。

“道友,這天底下,可沒有如此好的買賣。”祝尋魚的睫毛像是扇子,撲閃了兩下,再擡眼之際,不知是不是修士的錯覺,他竟從祝尋魚眼底看到一點紫色的光芒,那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紫色,好似某種礦石,“我太愧疚了,你一定覺得你撿到了天大的便宜吧。”

“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是蟬,也是黃雀。”

他一步步靠近了修士,眉眼溫順,用指尖輕輕撥弄著修士肩上毫無生氣的盔甲。

“道友啊,我這個人很怕鬼魂的,所以我想先告訴你,我是賭石場雇來的刺客,專門替他們回收這些寶貝的。冤有頭債有主,道友化為鬼魂之後,要報仇就找賭石場的老板吧,和我沒什麽關系。”祝尋魚將他肩上盔甲摘了下來,隨手一扔,袖中的鳴蛇應聲而出,將法寶一口吞下,“不過,你想要來找我也沒關系,到時候我再殺你一次,倒也無妨。”

不是修士不想逃,只是當祝尋魚的影子籠罩在他的身上時,他就感覺手腳都被束縛,動彈不得,更別說離了法寶的器修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祝尋魚的動作。

半晌,他才從牙縫中逼出一句話來:“你莫非就是流言中的那個喜歡越級殺修真者的人?怪不得那麽多人被你得手,竟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你根本不是修士,也沒有真氣。”

“這和喜歡不喜歡沒關系,工作罷了。”祝尋魚說道,“你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他沒有再說下去。之前的視線讓他感到一絲不安,所以在說完這一句話之後,祝尋魚就取下了修士身上所有的法寶,餵給鳴蛇,又摘下他的芥子戒,取出那本自己親口告訴他的,從靈石裏開出來的秘籍,放進懷中,然後,他態度溫和,替修士整了整散亂的發冠。

“我會溫柔地吃掉你,不用太害怕,很快,你就將獲得永恒的黑暗了。”

祝尋魚垂下頭顱,露出那一截過於纖細的白皙脖頸,然而他籠在陰影中的眼睛,卻完全變成了紫色,純粹得甚至有些邪惡,他說著,五指落在修士的胸口,將他推了下去——

修士的身體飛快地下落,不過,他沒能觸碰到地面,而是沈入了影子裏。

影子抽動了片刻,重新歸於平靜,就像是幽林深處的沼澤,永遠是沈默的捕食者。

祝尋魚緩慢地吞咽了一下,有些遺憾,“這是我近來遇到的唯一一個高修為的修士了,唉,為什麽我要放過之前那個大乘期巔峰的修士呢,她嘗起來一定和其他人完全不同。”

鳴蛇發出嘶嘶的聲音,他轉頭,正好和拐角處那個偷偷窺視的小孩對上了視線。

祝尋魚瞇起眼睛,嘴唇一掀,露出兩顆虎牙,說道:“下一個吃的就是你。”

小孩尖叫一聲,扭頭就跑,路上跌了幾跤,也不敢回頭看,一溜煙就沒了影兒。

祝尋魚趁著鳴蛇沖出去之前,搶先一步,揪住鳴蛇滑溜溜的尾巴,將它拖了回來,吊在半空中,晃了晃,“說著玩的,唬小孩罷了,你要知道,我是不可能對凡人動手的。”

他順勢將撐得圓鼓鼓的鳴蛇揣進懷裏,嘆著氣,慢騰騰地邁開了步子。

“修真界不成文的規矩,第二條,修士之間的事情,不能將凡人牽扯進來。”

影子飛快地收縮,將暗巷中的痕跡全部帶走。重新沐浴在月光下,祝尋魚有些難以適應,眼底的最後一絲紫色也抽離,只剩下無辜的笑意,“要是能夠再次見到她就好了。”

“那個叫韓雪紹的大乘期巔峰氣修,”他笑,“一定能夠令我的功力再進一步吧。”

少年重新投身於黑暗,宛如掠過枝頭的寒鴉,倏忽間,就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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